近日和朋友聊天提起近況,我忍不住嘟嚷,在臉書、網頁上不斷向我推播的廣告中,既吸引我高度興趣卻又常讓我忍不住心生不滿的廣告,就是各類環保生理用品。
必須先說,身為一個總是擔心經血外漏、不斷追求生理期間能更爽利的大流(量)女子,願意費心研發這些商品的人們全是讓我感激涕零的對象,這些產品我也試過不少,百分百同意它們除了照顧了月經期間的舒適感,也大大提升了生活的便利性,讓我接下來的人生有機會更好過一些。
我不滿的不是商品本身,而是當讀到類似「對環境更友善溫柔」、「減少每次經期製造的垃圾量」或是「讓妳的生理期更環保」這類的字句時,仍會感覺像挨了一記悶拳,悶痛感不來自下腹,而是胸口。那當下,總有想說「去問問那些使用保險套數量無上限的人有沒有要採取更環保的性行為」、「去叫那些把檳榔汁檳榔渣吐在馬路上的人給我出來洗馬路!」、「去把那些排廢氣排廢水的垃圾工廠全部給我勒令停業!」,最後大喊「難道月經是我自己買來安裝在身上獲得定期流量的嗎?世界待我多殘酷,卻要我溫柔以待?」的衝動。
沒想到除了得忍受生理無法選擇的月經帶來的經前不適、為期一週得像顆泡在水分飽滿棉花培養皿上的行走綠豆、伴隨著經期而來的偏頭痛,以及每個月要多一筆生理用品的花費之外,竟還得加上一種「我是(製造)垃圾人」的罪咎感。原來我可能會弄髒的不只底褲、外褲、床單、教室的座椅,還有地球?
我的初潮在國中一年級,比身邊的同學來得晚。在那之前,不知道是家裡絕口不提、老師上課太倉促帶過、身邊的友伴沒有聊起還是我自己根本沒有認真聽,對這來過一次後幾乎會月月來(因人而異)、伴女人一生的「好朋友」完全沒有概念,電視上的「月月安予你月月平安」也和我沒有關係。
只記得某日在學校突然下腹痛和拉肚子,因為對腹痛的位置太過陌生而心生恐懼,幾乎不請假的我打電話求救請媽媽帶我回家。一回家就衝進廁所坐在馬桶上的我,看著內褲上幾滴血跡正感疑惑時,低頭一看竟滿是鮮紅色的血水,我站起來確認那些血來自我的身體、甚至看著血從我的大腿流下,第一次產生「我可能會因此死掉」的恐懼感。當時我立刻用衛生紙擦拭並墊了一疊厚厚的衛生紙在內褲裡,衝出廁所喊媽媽,告訴她我流了很多血,激動的程度彷彿交代遺言,媽媽聽完卻一臉冷靜,把我帶進廁所,指著置物架上一包塑膠的東西用台語跟我說「你彼來洗,用彼就好!無代誌啦!」便離開,只留下驚慌的我和包裝內摺成三折純白的棉墊,看起來就像小妹當時在用的布尿布。長大成人後回想起來,當時那救命包應該是產婦用衛生棉,我想媽媽應該也是大流女子,當年可能也沒有什麼加長側翼夜用的選擇,為了能吸收大量的經血不致外漏,選用產婦衛生棉似乎也頗為合理。但試想一下,對於當時僅有12歲的兒童我本人,只能一個人在廁所裡摸索著撕開那長長的背膠黏貼在內褲上(多麼幸運沒有黏錯邊),因為雙腿中間卡著厚厚的棉片,走出廁所時只能呈現微微O型腿彷彿夾著籃球在進行趣味競賽,並且根本聽不懂媽媽說的「來洗」是什麼病、擔心這病會不會好,迎接初經的過程根本是歷劫餘生。
認識月經這可能與我相伴三、四十年的好朋友之後,我自覺比我媽幸運,生在一個資訊發達且尚可多元選擇的年代和國家。不僅可挑選日用夜用涼感草本,甚至有各種尺寸並且搭配一對翅膀;更別說還有各款各式各種材質的棉條、月亮杯、月經碟片以及月亮褲。從以前去商店買衛生棉要在最隱密的角落找到它並且遮遮掩掩地結帳(當然現在還是有超商店員會問我需不需要紙袋),現在的生理用品已經分門別類在架上一字排開爭奇鬥艷,準備嚇傻臨時被交辦任務要幫女友或老婆購買的男人們。以前在學校只能跟同學間小小聲問「你有沒有帶(蘋果)麵包?」,等著同學從書包裡光速拿出那白色小方塊塞進我手裡再迅雷不及掩耳地塞進我的制服裙口袋,現在有些小學老師已經會在課堂上教學生使用衛生棉,並在教室裡放置幾包以備不時之需。
想到這兒,突然覺得自己光是自己內心戲被指責造成環境負擔就憤怒有點小題大作,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我當然瞭解開始有月經是能夠孕育生命的一份禮物,但在這世界各個角落仍有許多女人因為月經而身陷困境或遭受汙名,很難用美好的眼光看待它,她們的選擇並不像我這樣奢侈,甚至可能是食物和衛生棉間的選擇。就像紀錄片《月事革命》呈現了印度村落裡女性因生理週期仍被視為禁忌,甚至可能斷送學業的現況,而片中這句話也令我印象深刻:「月經(period)應該用來結束一個句子,而非讓一個女孩的學業畫下句點(period)。」
或許我該慶幸,還能在生活中持續接收到這些月事用品的廣告(好啦我會願意在追求經期生活品質之餘順便試著減少垃圾量),因為這代表女性的需要開始突破層層障礙被看見、被重視,各種創意與女性團結也推著社會往月經平等、對女性更友善的方向前進,即使改變的腳步艱難且緩慢,至少我們還能對這持續在內褲裡進行的溫柔革命有些盼望。
■作者
小陳,喜歡閱讀和音樂的社工。現與三名男子及一隻公貓一起生活。仿若男子宿舍生活管理員(雜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