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二人三餐四季。」
「這是我們的第三個四季囉。」
「哈哈,她們都不知道第幾個了。就這餐盤加一對杯子吧!」
我們相視而笑,走往結帳櫃檯。
「請問是送禮或自用呢?」櫃檯人員親切地問。
「是新婚禮物,可以幫我們包裝一下嗎?謝謝。」
「嗯好的,沒問題的」
拎著禮物來到妻妻們的新家,幫我們開門的朋友雙手接過禮物,連聲謝謝,另一個朋友在廚房裡忙著張羅,客廳裡的兩隻貓咪或躺或臥地斜眼看著我們到來,沙發上掛著兩人小小的結婚照,二人餐桌上擱著繫上緞帶的捧花,滿室盈滿著妻妻倆新婚的愉悅。
總算等到了
「我們怎麼樣都沒想到可以等到成家的這天」,這已是她們在一起第22個四季,同婚專法通過後又熬過疫情才終於走進婚姻,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天是那麼不真實、不可思議。那天陽光破雲灑落、天空依然蔚藍、空氣裡是大雨後草地的清新,雙腳依然穩穩而緩慢地走在這條路上,只有心是輕盈的,與那漸漸變高的棉絮雲朵一樣,「原來那麼平常、那麼普通!」。長年以來壓抑的、背負莫名罪惡的感覺一掃而空,無數人聲嘶力竭、受盡冷眼攻擊也要拼命爭取的,實現的一刻,看似顛覆了世界,世界卻淡然不變。
於是,三年間,在大街上愈來愈多同性伴侶牽手聊天,身邊也出現了一群結婚紀念日在同一天的朋友們,偶爾也有愛吵架的喊出「不然就離婚呀!」,才驚覺竟然也到了可以「以婚相脅」的一天。更多的是這些女生們,終於被社會允許對「家」有了想望。
眼前這一切,都是三年前所難以企及的。朋友端出一桌好菜,幫我們都盛好飯後,最後捧著一碗白粥來到她太太面前,太太扁了一下嘴巴,認分地接過熱粥,「她最近只能吃清淡的,前陣子才進出醫院呢,還好我現在可以陪她過夜了。」朋友補充道。
攜手走過半生的人了,最大的願望不過是一起生活,一起在醫院過夜,總算是等到了。
可以選擇就是我們想要的
現場還有已婚的、未婚的,還在考慮的幾對女同志伴侶,聽新婚妻妻聊著婚後的點滴,笑聲此起彼落。
在平權運動中走得最前面、最投入的一對伴侶,在共享快樂時卻同時堅持不婚,朋友們忍不住想嘗試一下「催婚」的感覺,卻被一句「我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有選擇如何成家的權利」說服了。
更何況對她們而言,早已是兩家成一家的關係了。兩人識於微時,早在兩人上台北工作前,兩家人本已是同鄉里,在農忙時會互相幫忙照顧。倒是兩人決定相守後,因為雙方家人太熟悉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也彷彿無甚必要。兩人本來就是好友,形影不離也不奇怪,家人們也總說「欸,怎麼只有你一個回家?來,這包拿回去,她愛吃的。」
直到那一天後,她們才認真地考慮是不是可以順理成章地跟家人們說明白兩人的關係,「畢竟對長輩來說合法、被國家認可很重要,也是我們每個人共同努力的成果。」兩家關係愈好愈讓她們著實掙扎了一番,深怕一不小心毀滅平衡。
在一個尋常的午後,她們雙雙向父母說出了兩人是多年伴侶的「重大秘密」,結果父母們的反應出奇平靜,彷彿聽到的是「明天會下雨哦」,想像中的戲劇張力完全欠奉。多年來的相處,雙方家庭早就默認彼此為家人,連提出的疑問都非常有默契:「欸!那你們是不是可以結婚了?」。兩人心生感動又百口莫辯,是那麼自然的反應。「在我們家是相反的,我們先是得到了國家的認可才得到家人的認可,但我們真的還沒有要結婚,光是可以像一般人一樣選擇要不要結婚、是不是現在,可以選擇就是我們想要的。」
從此以後,兩家人一起出遊時,長輩們不再介紹為「我女兒朋友」而是「我兩個女兒」。而在家時,雙方家人沒事就問「所以什麼時候結婚?」,連帶被催婚也都順便與異性戀平等了。「所以真的不要再逼我們了好嗎?」兩人無奈地說道。
都是互相選擇的家人
朋友們識相地把目光轉到立場未明的另一對身上。
「哈哈哈,你們想問什麼呀?」大家都笑而不答。她們是總像大家長一樣關照著所有人的一對。在場的人都在她們共同經營的小店中哭過鬧過,是失戀時的KTV、是挫折失敗又不想家人擔心時的避風港、是反同公投後大家的療傷處,也是聚集活出各種生命模樣的女同志們出沒的地方。
兩位大家長帶領大家在爭取婚權路上不缺席,但對於兩人之間對婚姻的共識卻鮮有提及。藉此機會,眾人不禁想問個究竟,經不住眾人熱切好奇的眼神,大家長們笑笑看遍我們所有人說道:「我們已經是家人很久了吧!」不止她們彼此,還有所有一起慶祝的我們,都是互相選擇的家人,早在我們自己的家庭、社會接納我們前,她們就一路包容我們、照料我們,與我們同悲共喜。
此時,新婚妻妻舉起我們送的對杯,祝福大家如杯上所寫的「好好生活」、「幸福成家」。其實女子與女子的婚姻和家庭真的不需要那麼複雜,不過就是生活裡那碗特別為你準備的清粥、那句「帶這包愛吃的回去」、那個總是溫柔承接我們的所在。
謝謝努力過的每一位女子,讓我們終於有了選擇婚姻的機會及定義「我們的家」的權利,慶祝朋友新婚以外,也紀念我們成為世界的一份子,一個平凡人的三周年。
■作者
路佳,港台文化工作者,曾任編採、翻譯、經營書店,現為自由撰稿人及新聞學碩士,研究領域涵蓋同性伴侶關係。
